依赖、欺骗、蜜里调油、反目为仇、老死不相往来……
　　
　　有时候，两个女人的友情，真的很像爱情。
　　
　　一
　　
　　程文与李维成为闺蜜，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。
　　
　　她们不仅是校友、同事，而且都是文艺女青年—办公桌上都放着一排铁艺小盆栽，下午茶时间，都喜欢捧着一杯咖啡，读一本小清新散文。
　　
　　有一次，程文和李维一起去武汉出差。程文累得瘫在酒店的沙发上呼呼大睡，醒来，发现身上盖着薄被，临近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，不禁心中一暖。难得闲暇，她们不约而同换上小黑裙自助游，走在街头像煞双胞胎姐妹。
　　
　　在静谧的夜晚，她们谈起过去，原来，程文和李维都是母校的知名人物。李维提起她曾经的网名“丽尔莫斯”，程文惊呼：“原来是你！你是桃花社社长！”桃花社是该校驰名全国的文学社团，由“丽尔莫斯”创建。李维摆摆手：“俱往矣。”而程文曾经做过学生会主席，李维重复了程文的话：“原来是你！”她早就听说过这个组织能力卓绝的学妹，现在终于对上号了。
　　
　　学校的风光和眼下的生活两不相干。但往昔的记忆、相似的经历能拉近她们的距离—李维毕业后一直在上海打拼，程文先是回老家，3个月后又杀回上海……
　　
　　躺在床上，两人又说起各自的感情状况：程文单身，李维新婚。但异地婚比异地恋还让她烦：“我看不到解决问题的时间与办法。”黑夜中，李维摊摊手。
　　
　　二
　　
　　回到上海后，程文和李维成了一对。
　　
　　一对的意思是，同吃同玩，分享秘密，共渡难关。房租到期，程文干脆搬去和李维同住。又过了半年，李维把程文调到她的项目组。此后，李维虽是项目负责人，但她不在时，项目组的事务均由程文定夺。
　　
　　一日，下班后，程文和李维在徐家汇逛街。
　　
　　程文谈到她的理想爱人，一定得和她是朋友：“伟大的爱情中都有友情的成分。”李维笑：“伟大的友情通常也有爱情的成分！”听到这话，程文有些失神。她想起韦萍，曾经和自己形影不离的闺蜜。李维问她怎么了，程文简要介绍起她和韦萍的恩怨—
　　
　　韦萍是程文的发小，大学又同校，两人一度关系莫逆。
　　
　　大二时，程文参加国际辩论大赛，前一夜紧张得睡不着，韦萍便陪她在学校操场兜圈。400米的操场，她们至少走了50圈，一直走到女生宿舍楼关门，两人跑到校门口的快捷酒店住了一晚。
　　
　　“文文，你一定行的！”那夜，韦萍鼓励的话犹在她耳边。但后来，程文的父亲因一桩官司提前退休，一切待遇取消，韦萍也渐渐疏远了她。一次口角时，韦萍冷冰冰地对她说：“做朋友也不是一辈子……反正你爸爸也不是我爸爸的领导了。”
　　
　　两人再没说过话。
　　
　　李维把手摁在程文抽搐的肩膀上以示抚慰。看得出，在友情这块儿，程文至今没从韦萍给她的伤害中走出。
　　
　　“依赖、欺骗、蜜里调油、反目为仇、老死不相往来……”程文总结她和韦萍的各种情状，“确实，很像爱情。”
　　
　　李维的看法和程文不一样：“谁吵架时，不是说最狠的话？或许，韦萍也后悔了呢？又或许，在一个特定的阶段，你本来就比其他时刻更敏感。”
　　
　　程文继续摇头：“反正，我俩已经绝交了，今生今世，我不可能再和她说一句话。”
　　
　　看着她发狠的样儿，李维“哇”的一声，吐了。
　　
　　李维悲喜莫名，从“哇”到验孕试纸出现两条杠，不过一个小时。还是程文机灵，排除吃错东西、中暑的可能性，果断步入临街的药房，并找了个卫生间让李维验孕。
　　
　　三
　　
　　李维怀孕70天时见红，她吓得面无血色，立马去医院开假条，回家保胎。给她开假条的是市医院的医生崔力，也是程文的发小。
　　
　　“当初韦萍铁了心要考到上海，就是因为崔力考来这儿。”坐在医院的长椅上，程文和李维八卦。
　　
　　“可是为什么，我觉得崔医生更喜欢你呢？”回到家，躺在床上，捧着小瓷碗喝汤，李维道出她的观察。
　　
　　“别胡说。”程文晃了晃水果刀，她正给李维削苹果。其实，她怎么会不知道，但作为韦萍的闺蜜，多年来，她习惯不和崔力有交集。不抢闺蜜的心上人，这是她的底线。即使已经和韦萍绝交，她仍保留这一习惯。
　　
　　夜深，崔力发来短信：“让你的朋友放宽心，现在，空气质量不好、辐射多，很多孕妇见红，很正常。”
　　
　　“谢谢。”程文回，想想，又回一条，“今天，多亏你。”
　　
　　谁知，崔力似乎受到鼓励，直接打来电话。程文恨自己画蛇添足，抓起手机去阳台接，嗯嗯啊啊半天才顺利挂掉。一回头，透过玻璃窗，她看见李维在哭，慌忙推门进去—李维刚在手机里和丈夫吵架。
　　
　　丈夫无论如何也没法伴她左右，“他说，就算辞职，也得有办手续的时间。何况现在要有娃了，辞了职，压力不是更大？”李维哭着说，“可我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？”
　　
　　程文把胸脯拍得“咚咚”响：“放心，有我呢！”
　　
　　果然，请钟点工、陪着产检、做工作交接……这么说吧，自从李维拿回假条，就没去过公司，一切由程文代劳。而自然而然的，李维项目经理的身份，也被程文顶替了。
　　
　　程文隐约觉得李维会不高兴。“但特殊时段嘛，李维会谅解的。”她想。何况，老板的原话也是：“你多向李维请教，珍惜机会，以后，你们各自带一个团队。”
　　
　　但李维不这么想，躺在床上，她也心心念念项目。一日，她问起程文项目进展，针对一个文案，她怎么都不满意，“一二三”评点完毕，程文已哈欠连天：“我已经交代他们发给各大媒体了，先这么着吧。”“你交代？”李维心下一沉，稍后给一个同事打电话，得知真相，李维半晌无话，却在黑夜里，怔怔落下泪来。
　　
　　四
　　
　　不久，李维以婆婆前来照顾她为由，要求程文搬出去。她声音冰冷，态度漠然。程文心里明镜似的，想解释，但刚清嗓子，就被李维一挥手制止了。
　　
　　程文怕李维动了胎气，只得从命。搬走前，她小声嘱咐钟点工注意事项，还塞给对方一个红包。李维视若无睹，冰冷、漠然地关上房门。崔力帮程文拎着大包小包，不明就里：“你这朋友不知好歹啊。”程文忍着，上了崔力的车，才抽抽搭搭哭起来。
　　
　　“你们女人的友谊都这样吗？”崔力乘人之危，手勾住程文的肩膀，“好，就跟一个人似的；坏，就像从来不认识……”
　　
　　程文哭得更厉害了，又想起韦萍。这是继韦萍之后，她第二次在友情上受重创，甚至更重。“这次，是我辜负李维。可我不是那种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，偏偏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……”
　　
　　“你也没给韦萍解释的机会啊！”程文不想听关于韦萍的任何消息，直摆手，可崔力仍要说，“韦萍大学毕业前向我表白，那关系到她留在上海还是回老家。我说，我喜欢的是你。韦萍不愿面对这一事实，她认为是因为你家境好、爸爸是领导，对我更有用，才对你说了绝情话……她后来很后悔，但你手机换了，发邮件也不理……”
　　
　　“我把她拉黑名单了。”程文轻轻地说。
　　
　　被李维扫地出门的程文，是在崔力家睡的。这一夜她辗转反侧，崔力亦是。醒来，她告诉崔力一个决定：“我要辞职。我不想让李维觉得我是小人。”她发了类似内容的微信给李维，但被退回—她被拉黑了。
　　
　　“有些人，功利、利用人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……”李维写在微博上的话，多么眼熟，多像她那时说韦萍的。
　　
　　五
　　
　　失业、失信的日子，崔力收留了程文。他们回老家办婚礼时，韦萍出现在婚宴上。她挺着肚子，腹中的孩子与崔力有点儿关系—韦萍后来嫁给了崔力的远房堂哥，程文现在还得喊她一声嫂子。两个女人竟极自然地打了声招呼，崔力问韦萍感觉怎么样，韦萍说：“第一次怀孕没经验，老紧张，等程文怀上就感同身受了。”她向程文眨眨眼。不合时宜地，程文想起李维，她的肚子该和韦萍差不多大了吧……
　　
　　她又想起两个古人，山涛和嵇康。两人绝交后，嵇康临终前仍把孩子托付给山涛，山涛也不负他所望：“如果给我一个机会，我也会。”
　　
　　于是，这个新娘子，在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刻，竟然用手机发了一条微博：“有些误会，还没讲完，那就算了吧；那些对错，在岁月中，已经难辨真假。放自己一马，捡回一个朋友，你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