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几年前，学校食堂推出的一道菜最受大家追捧，名字叫包菜回锅肉。它是将已出过油的少许肉片掺大量包菜爆炒而成。
　　
　　因为那几片活色生香的肉片，更因为极其便宜的价格，它成了全宿舍弟兄可望且可及的美食，以至于卖菜窗口的师傅一见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，不需要报上菜名，就会条件反射般地去为他们盛一份香喷喷的包菜回锅肉。
　　
　　四年学业期满，因长期暴食这种菜肴，他们落下了强烈的“抗包后遗症”。终于混得人模狗样的时候，他连菜市场都极少驻足，因为怕闻见包菜那因熟而生厌的味道。
　　
　　娶妻生子，日子过得琐细绵长。从恋人到夫妻，曾经的激情似乎已杳如云烟。那个唱着“一个爱上浪漫的人，喜欢花前月下的气氛，流连忘返海边黄昏”的清丽女子呢？出入于喧哗的酒席间，吃腻了美味佳肴，习惯了美女如云，一切都变得恹恹的，那份在物质极大丰富后的麻木感染着每一个小有成就的男人。有了这张底牌，他也不觉有了脾气，特别是在烟火氤氲的家里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，总是看什么都不顺眼。
　　
　　那个星期天，妻从菜市采购回来，像往常一样亲手烹饪，以飨前来聚餐的几位亲朋。他踱过厨房门口，猛然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蔬菜味道，那种令人作呕的强烈反应差点儿让他跳起来：“你买了包菜吗？”她有些惶然地点点头。他暴怒，冲进厨房，翻出那颗碧绿浑圆的包菜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三步跨作两步地把它从阳台上恶狠狠地扔了出去！包菜在空中划过一道强有力的抛物线，应声落到小区的绿化带里。
　　
　　一室的亲朋都愣在那里，从没见过他发火时是如此凶恶。直到这时他才醒过神来，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，但一时又抹不开面子，愤然摔门溜进了书房。
　　
　　点一支烟，倚窗而立，他想平静一下情绪。忽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：他的妻，不知何时已下楼正在小区的花草里搜索着什么，少顷，手里便捡起了那颗包菜！他讶然不已，又情不自禁地摇摇头，不由想起歌厅包房里那个与他一起举杯的年轻女子灿烂明媚的笑容。
　　
　　那顿饭依然丰盛，当然绝没有包菜上桌，但大家吃得好像很没有滋味。大姐临出门时，拉拉他的衣角，欲言又止：“你看你，身在福中不知福，多会持家的媳妇啊——”他的心里动了一下。
　　
　　午后醒来，妻带女儿又去学琴了。在厨房的菜架上，那颗包菜下压着一张书生气极浓的纸条，那是妻比照健康食谱粘贴的原料标签，上面记着：包菜，十字花科，属甘蓝类，起源于地中海沿岸，十六世纪传入中国，素有抗癌卫士之称。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潮，他知道出身清寒的妻和他一样，曾经在大学里也总是吃那种最便宜的菜，说不定也有这种包菜呢。
　　
　　难道自己真的变浮躁了吗？他不由自主地捧起那颗失而复得的包菜，虽然表皮稍稍受损，但它依然晶莹碧透，细细地嗅一嗅，那种气味居然透着熟稔的亲切，他的眼里涩涩的，那道由他制造的抛物线下不就是最最平实的爱情么？那一刻，有一种漫过心底的感动让他急切地想见到妻，告诉她，今晚他们一起动手，试着做一盘久违的包菜吧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