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母亲在和我聊起此事时,依然疑惑不解:他住得那么远,且这里又不是繁华地段,他怎么会常来这附近呢?
我隐隐地有种预感。东边不远处的小公园就是坊间传说的“不干净”之地,他该不是冲它来的吧。母亲先是沉默,然后是唏嘘:“人哪……”
他俩是自由恋爱。
那個年代大家普遍穷,他那个地方尤为贫穷,而他的家在当地又最为贫穷。
他那里穷是因为没有水电站没有水渠,旱了不能浇灌,涝了排不掉水,靠天吃饭。而他家呢,他的父母虽正值壮年,但都体弱多病,且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学,怎么能不穷呢?
女方父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。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呢?与他相比,她家的条件优越许多。哥哥姐姐都已上班,都能给家里补贴,且父母正当壮年。但她却坚持。
坚持的后果是,她嫁过去后就淡出了娘家人的视线,有若干年时间来往极少。在我小的时候,她家就在我家前面,但我却不知她是谁家的客。
听他们村里人说,她那些年过得很不容易。有人用赞许的口吻说:“她在俺们村是出了名的能干,俺们村的人提起她没有不夸的。不要说村里的女人没一个有她能干的,就是男人们与她相比也逊色几分。”
原来她嫁给他之后就成了他家的主要劳动力。那些年种麻。麻小时像草弱弱的,长大了像杨树苗壮壮的,春麻有两三米高。麻砍了,捆成捆,放水里沤。青麻很重,一捆就有几十斤重。板车拉回后,还要搬进水里,像竹排一样排好,至少两层,再从水下取塘泥压在上面。我记得我父亲都承受不了持续几个小时的劳作和冷水浸泡,每每下塘沤麻前都要喝二两散酒御寒。她一个不饮酒的弱女子,一定是燃烧了自己才有了如此能量!
连旁人都对她赞不绝口,那么和她朝夕相伴的人呢?她的好,他是否也看在了眼里,记在了心里呢?
一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,她和他一起来看我母亲,也是最后一次。她患有糖尿病,视力较弱,面对面站着,戴着眼镜,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。所以她平时行动缓慢,上下楼梯更是步履蹒跚。在他出去后,她说:“他不是个东西!不凭良心,他对不起我……经常带别的女人去游玩,且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归家……”她居然是知道的,我的猜测居然是对的。
楼道的灯像是倦了,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。下楼时,她高一脚低一脚。而他呢,虽然和她同龄,身体却好的很,身轻如燕,只是他只顾自己单飞。
她这样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。我仿佛看到了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人生路上的一幕幕。我的眼睛湿润了,声音哽咽了,如果生病的是他,如果是他的眼睛看不清,她一定是他的眼睛,如果他的腿不方便,她一定是他的拐杖……我不禁想问,此生,她于他究竟是什么呢?是不是她宠坏了他们的爱情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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